路易斯·罗德里格斯·索勒：“如果不防止洗钱，你就是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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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罗德里格斯·索勒被公认为合规、反洗钱（AML）和反恐融资（CTF）领域的顶级专家。作为ComplianZen的创始人兼总监，他与各行各业的受监管机构紧密合作，提供专业的监管合规和风险管理解决方案。
作为西班牙合规领域的先驱，索勒自1990年代起便处于反洗钱行动的前沿。他坚决表示，“如果不防止洗钱，你就是共犯”，这句话突显了金融机构在打击非法活动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在本次访谈中，索勒回顾了过去三十年中反洗钱法规取得的重要进展、科技在合规实践中的变革性作用以及受监管机构在实施有效KYC流程时所面临的挑战。他还探讨了新兴的洗钱趋势，并分享了自己对合规未来的愿景，为致力于维护金融诚信、降低风险的企业和机构提供了宝贵的见解。
问题：您如何看待洗钱预防法规的发展历程？
我们从1990年代开始涉足这一领域。可以说，洗钱——这一“人类发明的犯罪”——正是在那个时期诞生的。这一现象的出现源于西方世界，美国意识到毒品贩子利用银行洗钱数十亿美金。这些罪犯开始大量囤积现金，同时银行业务也逐步走向数字化。由于这一冲突，美国总统与立法者进行了深入对话，制定了防止毒贩将非法资金“过滤”入金融体系的相关法规。
最初，英美世界率先推动了相关立法，这一理念在1990年代传入西班牙。正是在那个时期，我进入了银行业，并参与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洗钱预防项目，先后在ICO和Banco Urquijo任职。当时的西班牙立法充分考虑了当时的实际情况和可用资源。尽管当时公众普遍认为这只是“银行问题”，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公证问题”，无需采取任何措施来防范这一犯罪，但事实并非如此。
实际上，在90年代，银行开始在国内外主动采取措施，逐步改变了这种观念。那时，人们习惯携带现金，而在分行内则常使用支票或其他如今已不常见的支付方式。与如今高度数字化的生活方式相比，那时的金融环境截然不同——记得那时计算机刚刚进入银行。
当时，受新法影响，银行家不得不向客户询问“这笔钱来自哪里？”当我坚持这一要求时，曾有人嘲笑我！尽管面临重重困难，我几乎不得不为这一原则进行宣传。
总的来说，从1990年代到现在，洗钱预防领域发生了相当显著的演变，这不仅体现在银行业，而是各国都有义务机构相继出现，同时与FATF等跨国组织合作，努力确保这一问题不局限于“地方性问题”，尽管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预防规则。这些法规虽然不完全一致，但在门槛、风险特征以及需重点监控的国家等方面有许多相似之处。
我们经历了一段渐进式演变的时期，虽然过程相当缓慢。一直以来，总有一些被称为“有用的傻瓜”的职业，帮助洗钱者构建起掩盖非法操作的体系，比如律师和私人银行业务。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有创意的人。因此，我将这种创造力应用到合规和预防领域，以应对当时立法上的松懈。例如，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每当有人就此事咨询时，我总是推动界定新的义务机构。如今，我们在加密货币领域也成为了先驱。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非常正面的演变，我甚至可以说，在疫情过后，我看到了文化上向更大责任感转变的迹象。在西班牙，2010年和2015年的刑法改革明确指出：“如果你不采取预防措施，你就是共犯。” 为什么？因为这是最容易实施的犯罪，即使仅仅是因为疏忽。所以，在过去几年中，所有的受监管机构都加强了他们的措施。
问题：疫情期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以提高人们的意识？
如今，合规理念不仅仅是为了“摆谱”，而是以更坚定的信念来执行，以避免卷入潜在的严重问题。以前一切就像是“复制粘贴”一样进行，而现在我感受到了一种更深的责任感。
举例来说，在房地产领域：我最近与一家非常重要的公司进行了一次会谈，发现虽然部分问题处理得当，但也有一些方面表现出更多的是热情而非专业。然而，必须认识到，大公司同样也在加强他们的措施——多年来，房地产领域一直是一个“万能领域”。在2000年代初，许多黑社会团伙试图进入西班牙，通过房地产投资来洗钱。然而，今天，尽管该行业在预防方面已大幅专业化，但在各个领域中依然存在“游击队员”。
我也观察到（虽然不确定疫情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不仅是企业，甚至高管也可能因疏忽而面临犯罪指控，甚至可能入狱。因此，合规变成了避免此类风险的必要工具。
问题：我理解在这一演变过程中，技术发挥了关键作用，对吗？
确实如此。在引入技术之前，我们谈论的是缓慢的演变，每十年才有显著进步。但立法进程依然非常缓慢。举个例子，我们在西班牙目前最新的法规可以追溯到2010年，而现在已经是2025年了。同时，洗钱的手法也在不断演变。
对于我们这些在这一领域工作的专业人士来说，技术是不可或缺的。我常说，在预防中有三大要素：理念或协议——即手册和附录；帮助您遵守规定的技术；以及最后，善用这些技术的能力。家里有一盒贴着标签的药品，如果头痛时不服用，那就毫无意义。
如今，我认为技术已成为整个生态系统中的得力助手，特别是在克服现有障碍方面。洗钱是一种涉及将现金转入系统的犯罪，但一旦资金进入系统，其追踪难度会大幅增加。但如果您拥有一套优秀的技术——具备数据通道、大数据处理能力，或像Didit这样提供入职支持的系统——一切都会变得更容易。
我记得在2000年，当大公司设计或要求开发反洗钱系统时，那些项目花费数十万甚至数百万欧元，但往往不能完全达到预期，结果也不尽如人意。那时，科技公司使用的技术较为粗糙，他们仅仅是“调校”系统以满足银行的需求，却没有清楚地解释其功能，就像一个黑盒子。
如今，凭借API、系统互联和人工智能的帮助，一切变得轻松自如。像您这样的专业公司，使得那些希望使用并理解这些解决方案的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便捷。
问题：根据您的经验，目前受监管机构在实施KYC流程时面临的主要挑战是什么？
在执行过程中，通常会涉及一系列常规活动——手册、附录、协议……但真正关键的在于，一旦所有系统建立起来，就必须深刻了解自己的业务。
您从事什么业务？您的客户类型是什么？一旦这些问题明确后，我的建议是，评估您的客户群体并建立一个基于风险的管理系统。您始终需要密切监控大型客户，因为他们众多的交易会带来巨大的工作量——这就需要一套能够有效监控大客户的技术。
如果您的客户主要是小型企业，那更是锦上添花。您需要一套技术系统，帮助您理性地了解所有客户及您提供的服务。数据越多，系统的效果就越显著。
总之，一旦PBC系统搭建完毕，您必须关注那些可能制造问题的客户或商业伙伴。您需要了解与谁在做生意，并且深入理解他们的交易行为。可能有的客户虽然有犯罪背景，但在与您合作时不会出现违规行为；反之亦然。大错误在于只关注“发生了什么”，而忽略了“是谁”，或者反之。您必须结合两者：与谁做生意以及哪种类型的活动是不寻常的。
当预防系统建立完善后，您应当能够立即应对各种突发问题。
问题：您认为金融机构在KYC流程中存在哪些系统性缺陷，而这些缺陷却鲜有人提及？
许多人认为入职流程仅仅是要求提供某个文件，但这些信息是可以被伪造的。您是否真的在索取所需的信息？您是否核实了这些信息的准确性？您是否拥有所有必要的相关数据？您是否确认了信息的真实性？
例如，一些意图洗钱的团体会利用人类的局限性。常见的情况是，西方人有时很难从一张照片中辨认出一个亚洲人是否真的如其所言。黑社会对此心知肚明，他们进行着大规模真实已故亚洲人护照的交易——这些护照不会被注销，使得同一个人可以同时使用四五本护照。
除了文件伪造之外，Didit还在开发面部识别技术，用以核实那些希望与我合作的人是否确实如其所称。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分辨出电脑生成的图像和真实图像将变得越来越具有挑战性。
我相信总会存在缺陷，但最大的问题在于错误地认为只需请求并存储文件就能完成入职流程，而无需进行深入审核。
例如，我们公司ComplianZen虽然不是受监管机构，但主要是为了保护品牌声誉而采用预防标准。因此，每当我与人交流时，我都会使用付费数据库来核查其身份，分析其公司和个人情况。现今，由于技术的高效，我们能节省大量时间。
我不认为所有客户都是好的：好客户是那些要求合理服务并按时付款的人。并非每个客户都适合我；有时我会停止与某些客户的合作，因为他们不符合我的标准。
问题：让我们切入正题，哪些行业最需要高度警惕以防被欺骗？
目前，金融领域面临着如何高效管理大数据的挑战，尽管在防止洗钱方面的文化已经相当成熟，虽然并非百分之百完美，但却非常稳固。
相反，我认为保险业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此外，房地产行业中，尤其是大型企业，正不断改进管理方式，这主要得益于声誉效应。试想，如果有新闻报道某房地产公司与毒贩或黑社会有勾结，其影响将是极其负面的。另外，当代年轻人对这一问题十分敏感，他们要求服务提供者不得有不良报道或声誉。
那么，如今大量非法资金究竟来自哪里？请记住，那些主要以现金交易——无论是纸币还是硬币——而不要求开具可抵扣发票的企业，往往被认为涉嫌洗钱。我指的是娱乐、赌博、美发沙龙、健身房等行业。
此外，还有一些其他行业也需要特别关注，因为风险很高：豪华酒店、私人喷气式飞机的买卖、豪车交易、艺术、珠宝及古董等。凡是与奢华和炫耀有关的领域，都存在着严重的监管漏洞；我认为这些领域中近50%的大型企业对此视而不见。走进一家豪车经销商，调查一下排名前十的买家是谁，他们是谁，以及他们是如何支付车辆费用的。
我实在不理解为何官方检查没有直接针对这些行业，因为那样最容易发现黑社会的洗钱操作。目前，在南欧，许多黑社会团伙正像上世纪90年代那样再次活跃——他们从西班牙进入，然后四处扩散。
问题：您认为有哪些新型洗钱手法正逐渐浮出水面，并且特别令专家担忧？
我们正看到旧方法的回归，不过这次的目标是那些缺乏完善程序的企业。一个想要洗钱的罪犯不会选择一家声誉良好的房地产公司，因为那样的公司会非常严肃地处理并拒绝此类交易。当然，我之前提到的方法仍然在用。
罪犯们会雇佣那些经济条件可以讨价还价的顾问——正如俗话所说，“万物皆有价”。他们会聘请腐败的顾问，设立复杂的税务和公司结构，在避税天堂成立空壳公司，从而使得大型黑社会团伙能够通过假面公司运营自己的企业。
问题：在保持良好用户体验（UX）的同时，我们如何平衡预防与侦查策略？
当你有针对性地请求信息时，你就能避免许多问题。就我个人而言，我在建立商务关系之前总是要求至少提供十项关键信息，并且要求非常明确。因为商业伙伴的实际情况不仅仅体现在他们口头上的表述，还包括可以从公开渠道验证到的信息。
比如说，当我们想建立商业关系时，我会向你请求信息，但不会仅仅依赖你所提供的信息。即便有时会出现错误——可能是由于疏忽或提问方式不当——我也能确定这些数据是最新的。我了解你的情况，不只是基于今天的信息，还包括六个月前的记录。
如果我发现你所说的与我独立核实的结果不符，我会立即指出并询问详情。有时候，我对你的公司了解的甚至比你自己还多！
对于客户来说则正好相反。如果客户试图欺骗我，至少他们不会得逞。并非所有客户都是好的——这只是一种误解。我会要求获取必需的信息，以便安心开展业务。其他竞争者可能会接受任何信息，但我只选择可靠的数据。我从未理解“明年必须实现20%的增长”这种做法。我们只想平稳、有效地完成工作，并按约定收取费用。
“我不必过多询问客户”的想法是错误的。你应该询问你所需要的信息。同时，也存在一种误解，即法律要求你必须索取所有这些信息——事实并非如此；法律只是提供了一些示例，具体应理性运用。
总之，关键不在于你索取了多少信息，而在于你索取了什么以及如何利用这些信息。
问题：您如何看待未来5至10年内PBC系统的发展前景？
实际上，这正是我为自己设定的时间表，尽管我并不打算很快退休。我对未来的愿景非常清晰：通过科技和人工智能的整合，使流程变得简单化，大规模利用数据，把行政和基础工作交给机器人，而人类则专注于更深层次的分析。
我越来越认为，即使在其他犯罪领域，预防措施也会逐渐融入企业的DNA。相反，由于过多的监管要求，许多因素往往只是流于形式。
我也相信，我们将面临一个非常美好的挑战。现金仍会存在，但它的作用会逐渐减弱。如果你去北欧，你会发现携带现金几乎没有意义——即使在跳蚤市场，现金也不常见，因为一切都已数字化或通过塑料卡支付。例如，瑞典克朗曾经是法定货币，但现在已经成为收藏品。因此，洗钱方式也必将改变。
我还认为，加密货币世界会越来越融入数字领域，因此未来五年的挑战将主要集中在生成型人工智能、有效的大数据管理以及能够提供仪表盘、帮助聚焦重点和紧急事务的工具上。
必须在企业文化和流程上进一步巩固，以明确需要做什么以及哪些领域可能会出现重大问题。
问题：如果你可以改变现行法规中的某些内容，你会改变什么？是否有具体的方面你认为不足？
首先，我会取消对义务实体的分类——重点应放在分析交易上，即了解谁在做什么。其次，我会制定一部基于深入了解商业伙伴和合法企业，同时建立有效的检测、分析及报告机制的法规。如果法规能够朝这个方向发展，情况将会大为改善。现在，我认为过多的官僚作风主要由那些真正不了解预防本质的人推动。
问题：除了手册之外，你在防范洗钱方面的职业经历给你带来了哪些基本教训，而这些在大学里是学不到的？
你只有在与真实问题和真实人群的直接对抗中才能真正学到东西——与那些犯过错并希望改正的人共事。仅凭成功和理论学习是远远不够的。学习和成长是基于所犯的错误及所采取的解决方案；关键在于用实际行动解决问题。
我热爱寻找应对挑战的解决方案，如果你注意到，我常用复数来表达，因为不存在唯一正确的答案。我喜欢那些切实可行的方案，而不是空谈理论或夸夸其谈。
我从中学到的最宝贵的一课就是：面对逆境时不要仅仅因为“上司说了算”就盲目行动，必须保持极大的务实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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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罗德里格斯·索勒：“如果不防止洗钱，你就是共犯”
